《资治通鉴》第三卷 周纪三
【原文】
燕子之为王三年,国内大乱。将军市被与太子平谋攻子之。齐王令人谓太子曰:“寡人闻太子将饬君臣之义,明父子之位,寡人之国唯太子所以令之。”太子因要党聚众,使市被攻子之,不克。市被反攻太子。构难数月,死者数万人,百姓恫恐。齐王令章子将五都之兵,因北地之众以伐燕。燕士卒不战,城门不闭。齐人取子之,醢之,遂杀燕王哙。
【译文】
燕国子之做国王三年,国内大乱,将军市被与太子姬平合谋攻打子之。齐王派人对燕太子说:“我听说您将要整饬君臣大义,申明父子名位,我的国家愿意支持您的号召,做坚强后盾。”燕太子于是聚集死党,派将军市被进攻子之,却没有得手,市被反倒戈攻打太子。国内动乱几个月,死亡达几万人,人心惶惶。此时,齐王命章子为大将,率领国都周围五城的军队及北方的部队征伐燕国。燕国士兵毫无战意,城门大开不守。齐国便捕获了子之,把他剁成肉酱。燕王姬哙也同时被杀。
【材料解析】
姬平是燕王哙的长子,燕昭王的哥哥。根据中国古代宗法嫡长子继承制,只要不出意外,等老燕王去世,他就是燕国合法的王位继承人。然而,意外却总在半路上出现,让本就是他的王位被一个外姓臣子捷足先登,这不免让人感到惋惜。不过,总得来说,这也是咎由自取。因为上天给了他太多机会,但他本性单纯,不善于布局谋划,最终不仅失去了王位,而且还落得个身死国灭的下场。
为什么太子姬平会失去王位继承人的资格呢?
有人说这是燕王哙主动将王位禅让给子之的,他无法左右别人的想法。
从明面上来讲,王位确实是燕王哙禅让给别人的。但是,从本质来看,还是姬平他个人的问题,因为在子之窃取燕王位前后,有很多机会是可以改变的,可他还是未能扭转乾坤。
太子姬平有哪些个人问题呢?具体包括这几个方面,我们可以详细分析一下:
《道德经》第六十四章有一句这样的话:“慎终如始,则无败事。”意思是说做任何事情,从头到尾都应该谨慎小心,尤其在接近尾声的时候,更须慎之又慎,如此才不易导致失败。
姬平是燕太子,他一出生就具备天然的身份优势,这是其他兄弟姐妹再怎么努力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但是,拥有太子身份只能说明他是未来的储君,并不代表是君主。这个时候,就应该在待定期努力发挥自身的优势,坚持做好三件事,一直做到登上王位为止。因为在没有坐上王位之前,很多事情都是不确定的。
第一件事就是要有强壮的身体,没有好的身体,等不到登基那天就提前挂了,再好的身份优势也是白搭。
朱标就是典型的例子。朱元璋辛辛苦苦打下大明江山,对朱标这个大儿子非常喜爱,从他很小的时候,就重点培养他,希望朱标能成为一个合格的皇位接班人。可惜,朱标身体不争气,在38岁正值壮年的时候,就英年早逝。
这一点,太子姬平做得很好,没有死在燕王哙的前面。
第二件事就是与现任领导君主搞好关系,因为你能不能顺利成为下一届领导人,他有一票否决权。
扶苏是秦始皇的长子,为人宽仁,具有政治远见。在焚书坑儒、残酷刑罚等问题上,他经常跟始皇帝唱反调,甚至让老父亲下不来台。结果始皇帝一气之下,将其派往上郡协助大将蒙恬修筑长城、抵御匈奴。远离政治中心的扶服虽然贵为太子,但是却无法及时获取宫中一手信息。当始皇帝病世于沙丘时,李斯等人因私篡改遗诏,导致他被迫自杀。假如扶服与老父亲关系好,一直陪伴着他,也就不会发生被人篡改遗诏的事情。
太子姬平虽未被燕王哙调离政治中心,但是他却一直与老父亲保持距离,跟调离中心没有区别。比如,燕王哙对历史上唐尧虞舜禅让的传说非常仰慕,这种病态的思想对他是不利的。作为太子,应该及时察觉,并做出应对方案。可他不具备这种敏锐的政治嗅觉,反而选择躺平视而不见。反观子之,他一直都在研究燕王哙,并不断投其所好,迎合他退位让贤的心理。
第三件事就是为继承王位做准备,并培养一批属于自己的领导班子。任何一个有作为的领导,都不是一个人在孤军奋战。他身边肯定有一批忠于自己,而且便于驾驭的能人武将。因为自己作为权力顶层,没办法亲力亲为,这个时候很多事情需要有靠谱的人去落实。但是人这个东西,比较复杂,没办法三加五除以二就可以轻松辨别忠奸贤愚。既然姬平是太子,是未来的领导,那么他就应该提前做准备,暗中观察:凡是值得重用并且说话有分量的老臣,要及时拉拢过来;凡是有摇摆不定的投机分子,要用利益去诱导,反正就是能争取的都争取过来,将支持者搞得多多的。
可是,姬平自认为自己是太子,未来王位铁定就是自己的,于是没有提前布局组建自己的智囊团和领导班子。反观子之,眼看苏式家族在燕国有影响力,他就想方设法跟苏秦,苏代两兄弟拉关系,利用婚姻绑定利益。发现鹿毛寿能言善辩,子之就将其争取过来。总之,在燕国统治集团内部逐渐形成了一个劝说燕王哙让位,协助子之夺位的派别。
最后,燕王哙在这帮投机分子的洗脑下,主动将王位禅让给了子之而不是自己的儿子。子之在明处从未表露自己的野心,他却轻松战胜太子姬平,做成了别人不敢做,甚至做不到的事情。这就是盲目自信甚至自大,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别人的结果。
子之靠拉拢燕国朝堂一批投机分子,成功将燕王哙洗脑,并坐上王位宝座。在他三年执政期间,燕国国内大乱,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中。这表明,上天还在给姬平机会,希望他能借助人民的力量,想办法获得民心,然后再得天下。另一方面,子之得位不正,对燕国宗亲来说,他是外人,他不可能也没有能力获得所有权贵的支持。姬平如果懂得笼络人心,利用群众的力量推翻子之,那么夺回王位是有可能的,其中朱棣就是最好的成功例子。
当初,朱标去世后,朱元璋没有将王位传给其他儿子,而是传位给长孙朱允炆。朱棣虽有能力,有野心,但也只能接受个事实,然后乖乖前往自己的封地。可等朱元璋去世,他就在皇宫内部暗中培养自己的亲信,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以便迅速获取情报,并做出反应,此外,他身边还预留了很多奇能异士。当朝廷开始对他采取行动时,朱棣果断做出行动,后来在这些人的帮助下,成功夺得王位。
可是,失去王位的姬平,并没有像朱棣一样,成功夺回王位。一方面是没有朱棣那样有谋略和心机,另一方面不善于培养自己的智囊团,为人单纯。朱棣多厉害,哪怕很多将领都归顺朝廷,已经不属于朱棣的部将,结果临时倒戈相向,这就是个人魅力和驾驭人的能力。
姬平在与子之发生争斗时,唯一支持姬平的将军市被,本来姬平和他商量好,结果在关键时刻反而倒向子之。此外,齐国当时也一直在观察燕国国内动向,齐宣王也主动答应姬平,帮助他夺回王位,结果等姬平反攻子之时,齐国居然没有出动军队支援,反而是坐山观虎斗。
为什么姬平开始采取暴力夺权了,市被却临时倒戈相向,齐国选择坐山观虎斗?笔者认为,姬平不懂得驾驭人性,更不善于借资源。市被和齐国之所以一开始想帮助他,肯定都是想获得利益,毕竟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可能姬平在与他们谈判的时候,磨磨唧唧,东拉西扯,舍不得让利。最后,市被在攻打子之时,反而被子之给策反。齐国心想反正是获利,与其帮助一方攻打另外一方,有损失,不如先坐山观虎斗,等两败俱伤,再趁火打劫,这样付出最少获利最大。
总之,姬平的失败,表面上看是既没有群众基础,又没有得到贵族元老的支持,更没有军队资源,还不善于借助外部势力,实际上就是不善于谋局,没有心机,太把自己当回事,结果是一手好牌,被他打个稀巴烂。从他的悲剧中,我们感悟到一个道理:就是一个人如果没有心机,不懂得慎终如始,居安思危,他有再好的先天优势也会变成劣势;同时一个人如果没有优势,也不要气馁,只要善于谋局,笼络人心,哪怕一开始拿到垃圾的牌,也能打出王炸。资治通鉴中有太多以弱胜强,以少胜多的逆袭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