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根据联合国世界旅游组织的预测，到2030年，旅游业与运输相关的二氧化碳排放量将比2016年的水平增长25%，占全球二氧化碳总排放量的5.3%[1]。该组织10多年前也曾估算过，旅游业中的住宿业所消耗的能源造成当时全球二氧化碳总排放量的2%左右[2]。尽管这两组数据之间缺乏可比性，但基本说明了旅游业及酒店住宿业在碳排放中的占比。
就全球而言，国际旅游业的二氧化碳排放主要来自航空交通，这是因为无论是区域内的短途旅行，还是跨区域的长程旅行，基本使用的都是航空交通工具。本文不讨论旅游业碳排放的问题，但是这方面的研究长期以来并没有多少进展。可追溯的是2008年世界旅游组织出版的关于《旅游与气候变化的报告》[3]，是和联合国环境保护署联合出版的一份刊物，起到了一定的呼吁作用。时隔多年后，在2019年该组织又出版了《旅游部门与运输相关的二氧化碳排放》专题报告[4]，书名很吸引人，但深入阅读后才发现，该报告似乎只解决了一个建模的问题，并没有拿出碳中和或碳零排放的解决方案。
酒店住宿业固然是经济发展的驱动器，是社会就业的大户，但是在能源消耗上也是全球二氧化碳排放的制造者，是航空交通之外的主要能源消耗者。酒店碳排放涉及的领域主要含电能生产、空调和冷热水的供应。如何利用现有的新能源技术，减少酒店二氧化碳的排放，实现碳中和，乃至达到零排放，则是酒店业从业人员的奋斗目标。
传统的能源生产，使用煤、石油、天然气等化石燃料，新能源技术则鼓励使用可再生能源来支持酒店的运营。通常意义上讲，通过综合节能、减碳、碳汇等手段，酒店可抵消掉能源生产过程中的大部分碳排放量，而零碳酒店更多的是指建筑物本身达到零碳，并采用如太阳能新能源技术的手段，实现零排放。
实现酒店碳达峰或碳中和，理论上并没有难关，但要动员全球酒店一起付诸实践，则是很大的挑战。尽管如此，保继刚教授在其 “2024年中国旅游发展趋势预判”[5] 文中较为乐观。他提到，据广东省节能协会数据，技术改造之后，广东省首家碳中和酒店已安全、稳定、可靠、可持续运行了24个月，实际系统运行状况良好，且运行能效稳定，每年节约用电445万千瓦时，节电率60.55%。
我持同样乐观的态度。以下介绍的酒店碳排放案例，有着同样可喜的节电曲线，是南亚岛国斯里兰卡和马尔代夫两个典型的 “蝴蝶效应”案例，我相信，这类“星星之火”迟早会对整个酒店及住宿业带来根本性的变化。
斯里兰卡
根据斯里兰卡旅游发展局的数据，截止2022年，斯里兰卡共有3829座各类住宿设施，为全国提供了48,120的床位。其中4-5星有74座，提供3590床位数[6]。目前，愿意投资新能源技术取代化石燃料的，只有高星级的酒店能够做到，而据我间接了解，在斯里兰卡目前的情况下，至多有8%左右的高星级酒店在尝试使用太阳能等新能源技术，但和传统能源的使用比较，微不足道。
尽管如此，斯里兰卡有一个酒店集团，名为杰特维茵酒店（Jetwing Hotels），在其可持续发展的核心战略中，涵盖了新能源技术的倡导理念，从能源和碳、塑料品废物和水资源、⽣物多样性、社区和⽂化、家庭以及采购和⽣产六个关键领域[7]做出了令人鼓舞的实践。
图片来源：JETWING VIL UYANA酒店网站
能源与碳
该酒店集团遵循的原则就是最⼤限度地减少对化石燃料的使用，从而减少运营中的碳足迹。目前该酒店集团内总能源需求的50%以上是通过使用可再生能源得到解决，在斯里兰卡酒店业创造了诸多“第一”。
利用废弃的肉桂树枝取代燃煤就是一个微小却美好的例子。种植肉桂树，在斯里兰卡已有数百年的历史。老百姓使用肉桂树的树皮制作肉桂粉，是食品不可或缺的香料。但是扒掉树皮剩下的大量树干和树枝则被遗弃，少量会在老百姓的炉灶里当燃料使用。把这些肉桂树枝作为锅炉的燃料回收到酒店，不仅取代了传统的燃煤、石油或天然气，更为当地老百姓带来了额外的经济收入。
图片来源：JETWING酒店集团提供
该酒店集团在制冷方面也作了可喜的探索。传统空调使用极其有害的制冷剂，导致臭氧退化并导致温室效应。从2012年开始，杰特维茵成为斯里兰卡第一家酒店使用以水为原料的蒸汽吸收式制冷系统，既给客人带来了凉爽世界，又不让地球由此变暖。
图片来源：JETWING酒店集团提供
太阳能无处不在，然而将其作为酒店能源生产的一部分，很少有企业愿意付诸行动。杰特维茵集团经过近年的不懈努力，在其隶属的酒店几乎全部安装了太阳能热系统和光伏系统。凡是在酒店安装了较大的太阳能光伏阵列系统的，对该酒店日常用电需求其贡献率高达40%。在该集团的较大酒店会尽量避免使用柴油或电生产热水，具体做法是白天利用太阳能板加热，而夜晚则利用生物质（biomass）热水锅炉发挥接力棒的作用。
图片来源：JETWING酒店集团提供
另一个实践就是在厨房做文章。传统的厨房消耗化石燃料很大，杰特维茵集团从员工食堂切入，打造可持续发展的厨房。具体的做法就是采用燃木炉和沼气炉炒菜，并利用系统产生的蒸汽蒸米饭。在节能方面，除了通过新技术应用，减少浪费，如所有灯光照明都采取LED以外，更为重要的是加强对员工和住客的教育，改变消费行为，减少对能源的不必要消耗。
塑料品废物和水资源
当今世界，大量的塑料制品对陆地和水上的生态系统造成了巨大的污染，如何严格地管理废物处理和水资源是该酒店集团可持续发展战略的另一层面，也是间接达到碳中和的措施之一。
在减少聚乙烯污染方面，首先，集团的所有酒店不使用塑料瓶装水，用瓶装水取代，餐厅饮料不提供塑料吸管。同时，洗衣袋全部用布袋取代塑料袋重复使用，连同所有的洗漱用品也不使用塑料包装。水果和蔬菜装在可重复使用的板条箱中。总之，尽量减少对塑料制品的依赖。
在水资源管理方面，酒店也作了有效的尝试。首先，集团的所有酒店采用低流量淋浴喷头和低流量水龙头，还使用双冲水箱进一步减少水的浪费。同时安装检测系统防止某些关键节点的过度用水。再者，尽管斯里兰卡水资源丰富，在可能的情况下，酒店积极利用淡化海水系统或地下水，减轻国家淡水供应系统的负担。
图片来源：JETWING酒店集团提供
为了防止废水排放进一步造成对河流的化学污染，酒店加强水循环的管理措施。首先酒店产生的废水一定在污水处理厂使用不含化学物质处理，之后将水用于花园浇灌、冷却塔等。
另外一个利用废物生产再生能源的措施则是厨房和餐厅剩下的食品，将其充分利用作为沼气池的能源。目前若干个酒店已经实现了将其用于产生富含甲烷的沼气，为员工厨房的沼气炉提供能源支持。
总之，近年来，斯里兰卡杰特维茵酒店除了在节能减排和废物处理方面做了有效的碳达峰的尝试外，同样作为可持续发展战略的一部分，集团还致力于创造人类与自然和谐共存的空间，积极保护酒店周围的⾃然环境，重新将贫瘠的土地复原成湿地和森林，为各类本⼟和迁徙动物群提供栖息地。同时，集团的可持续发展理念就是酒店的运营不能脱离当地社区而存在，必须关怀酒店周边村落的老百姓，尤其是年轻人和妇女。最典型的爱心项目就是北部杰特维茵贾夫纳酒店，其员工基本都是从当地的泰米尔族招聘的，而该地区是多年内战的重灾区，普遍缺乏就业机会。另外，在采购和生产方面，集团优先考虑采购当地的菜蔬、肉制品和乳制品，除了照顾当地供应商的利益，弘扬本地美食，更是考虑避免长距离供应链造成的运输碳排放。
马尔代夫
马尔代夫是一个群岛国家，由20个环礁组成了一千多个珊瑚岛。这些岛屿的自然美景自1972年该国旅游业起步以来一直吸引着各国游客。据根马尔代夫旅游部2023统计年报[8]，当时只有280张床位的酒店业，如今已扩展到全国各岛屿。截至2022年底，累计床位容量已超过60,641张，其中69.2%为高端的“一岛一酒店”的度假村，其余30.8%属于中小型酒店、旅馆和船宿。
不同于斯里兰卡，马尔代夫没有河流可以发电，岛上的所有酒店，全靠进口燃油发电机供电和供水，从一个岛到另一个岛必须坐船或海上飞机，同样依赖化石能源。因此，实现碳中和对于马尔代夫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近年来，马尔代夫酒店业为了响应可持续发展的原则，同时也受到全球油价波动的影响，正在努力探索新能源的道路。如今非常令人鼓舞的是，已经有不少酒店集团开始尝试生产再生能源的不同做法，但根据我与多位马尔代夫酒店业内人士的了解，真正把新能源技术落实到运营之中的，至多占能源消耗的8%-12%左右。从这个意义上讲，碳达峰在马尔代夫酒店业的实施将是一条漫长的道路。
尽管如此，我从一个马尔代夫中端酒店的成功案例看到了希望。这个酒店叫埃科布(ECOBOO Maldives)，由两位葡萄牙人和一位马尔代夫人合伙投资和经营。酒店的名字很独特，是英文生态（Ecological）和竹子（Bamboo）二字的组合。酒店位于首都马累以南瓦夫环礁(Vaavu)的蒂纳杜岛(Thinadhoo)上，拥有40间客房，从建设一开始就一直在努力探索可持续发展的实践。
首先，酒店在建筑材料上使用了大量的竹子以及木头、金属和棕榈叶，尽量避免水泥的使用。酒店采用总计8,000根竹子精心打造而成，其用途除结构元素之外，也被融入地板、家具、洗浴用品和餐厅家具中，为整个酒店营造出了一种生态和谐的美感氛围。酒店自豪地说，酒店80%的材料是竹子，如果排起来可以延伸45公里之长。
图片来源: 埃科布酒店网站
其次，埃科布酒店提出了利用太阳能实现能源自给自足的宏伟目标。遍布酒店各处的太阳能电池板被巧妙地安装在各处建筑物的顶部和外部，根据酒店今年9月提供的资料，酒店已经安装了250块太阳能板，可输出95,700峰千瓦(kWp)，为客房、员工宿舍和洗衣房提供了可贵的能源。一开始的时候，太阳能能源为酒店就提供了50%的用电，然而随着酒店的不断扩建，目前由太阳能生产的电是总用电量的30%，但是到2024年底可望实现60%的目标（见下图）。在实施节能方面，一些微小措施也值得一提，如清一色使用LED灯，所有灯光都采用自动开关。
在传统的马尔代夫人居住的岛屿上，雨水是岛上淡水的主要来源，蒂纳杜岛也不例外。这两位葡萄牙人来到岛上，为了给酒店提供足够的水资源，先后安装了两部用于处理海水淡化和过滤的全套逆渗透设备（RO Plant），同时继续用设备存储天然雨水，有效地解决了酒店的淡水供应。在加强水循环的管理措施方面，酒店同样对产生的废水作进一步处理后再排放，或者用于植物的浇灌等。
另外，在马尔代夫这样的岛屿国家，没有充足的陆地空间，废物管理始终是一个难题。将可持续废物管理的原则付诸实施的酒店并不多，特别是在基础设施很薄弱的居民岛上。然而，埃科布酒店迈出了可喜的一步。在诸多废物管理的措施中，除了不使用一次性饮用水塑料瓶以外，酒店购买了专用粉碎机处理各类废物，有效促进了回收和利用，更节省了废物运输的空间。与之同时，酒店的有机废物则通过粉碎和处理变成了酒店花园和小农场的有机肥料。更令人暖心的是，酒店还邀请当地社区免费使用粉碎机，这种包容性的做法既让当地居民从废物管理系统中受益，也为整个岛屿提供了更为清洁的环境。
埃科布酒店在可持续发展的道路上所做的不懈努力，比起一些大型酒店集团来讲，也许不足挂齿，但作为一个单体酒店，它对马尔代夫建在其它居民岛上的小型酒店而言，其有效可行的做法将起到很好的引领作用，他们这种坚韧不拔的精神，为其它小型酒店树立了令人信服的标杆。
总之，展望未来，全球酒店业探索碳中和之路任重而道远，尤其是能源匮乏且生态系统极其脆弱的岛屿旅游目的地。然而，只有摆脱碳排放的能源才能使这个人类赖以生存的地球更为清洁，而酒店和住宿业无法充当旁观者，也必须加入这条清洁之路的践行。我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只要从自己做起，从小事做起，星星之火，就可以燎原。南亚岛国酒店的两个成功案例，为我们提供了蝴蝶效应的范例，更为酒店业展示了绿色新能源的必由之路。
[1] 数据来源：
https://www.unwto.org/sustainable-development/tourism-emissions-climate-change
[2] 数据来源：
https://www.unwto.org/hotel-energy-solution
[3] 数据来源：
https://webunwto.s3-eu-west-1.amazonaws.com/imported_images/30875/climate2008.pdf
[4] 数据来源：
https://www.e-unwto.org/doi/book/10.18111/97892844166600
[5] 数据来源：
保继刚：2024年中国旅游发展趋势预判
[6] 数据来源：
https://www.sltda.gov.lk/storage/common_media/YearinReview2022Report.pdf
[7] 数据来源：
https://www.jetwinghotels.com/wp-content/uploads/2023/06/Butterfly_Effect_Booklet_e-ver.pdf
[8] 资料来源：
https://www.tourism.gov.mv/en/statistics/annual
来源：徐京漫谈旅游发展微信公众号